瑪戈特在秋季學期結束前的某個周三晚上遇到了羅伯特。當時,她正在市中心那家藝術電影院的售貨攤後工作,羅伯特走了進來,買了一大桶爆米花和一盒紅藤糖。
“這是個……不尋常的選擇,”她說道,“我覺得我從來沒真正賣出過一盒紅藤糖。”
在顧客面前開點情趣玩笑是她做咖啡師時養成的習慣,這也有助於提高小費收入。雖然在電影院的工作並沒有小費,但其他時候實在太無聊了,而她確實覺得羅伯特有些可愛。雖說不至於讓她在派對上主動搭訕,但如果他在無聊的課堂上坐在她對面,她大概會對他產生一種假想的暗戀——盡管她幾乎可以確定他已大學畢業,至少二十多歲。他高高瘦瘦,這點她喜歡,而且她還能看到一小塊紋身從他卷起的袖子下隱約露出。但他略顯胖的體型、略微過長的胡子和微微前傾的肩膀,讓他看起來像是在護著什麽。
羅伯特似乎沒有察覺她的調情。或者即使察覺了,他的反應也僅僅是稍稍後退一步,仿佛在暗示她要傾身向前、再多試探一些。“好吧,”他說,“行吧。”然後將找回的零錢塞進口袋。
然而,下周他又來了,還是買了一盒紅藤糖。“你工作得越來越好了,”他說,“這次你沒有冒犯我。”
她聳聳肩。“我正在爭取升職呢,”她笑著回答。
電影結束後,他走回她面前。“賣零食的姑娘,給我你的電話號碼吧,”他說。她有些意外地將號碼給了他。
從那次關於紅藤糖的小小對話開始,接下來的幾周里,他們通過短信建立起了一套精妙的玩笑結構,笑話迅速展開、變化,有時快得讓她幾乎跟不上。他非常聰明,她發現自己需要費點心思才能讓他對她另眼相看。很快,她注意到每當她發短信給他時,他幾乎都會立即回覆,但如果她花上幾個小時才回應,他的下一條信息就會變得簡短且不帶問題,接下來就得由她主動再次發起對話——她總是這樣做。有幾次,她因為別的事而分心了一兩天,擔心對話會因此終止,但隨後她會想到一些有趣的話題或看到與他們聊天有關的網絡圖片,於是他們又聊了起來。盡管他們從未聊及任何私人話題,她對他知之甚少,但每當他們能連著說上兩三個好笑的笑話時,她都會感到一種興奮,仿佛他們在跳一場默契的雙人舞。
在考試覆習周的一天晚上,她抱怨說所有餐廳都關門了,宿舍里也沒什麽吃的,因為她的室友把她的護理包都翻光了。他提出要買些紅藤糖給她填飽肚子。最初她用另一個笑話婉拒了這個提議,因為她確實需要學習,但他說:“不,我是認真的,別開玩笑了,現在就過來吧。”於是,她穿上外套,裹在睡衣外面,去7-11見他。
當時大約是十一點。他見到她時沒什麽特別的表示,就像每天都會見到她一樣,然後帶她進去挑零食。店里沒有紅藤糖,所以他給她買了一杯櫻桃可樂冰沙、一包多力多滋和一個造型獨特的打火機,形狀像一只嘴里叼著香煙的青蛙。
“謝謝你的禮物,”她說,當他們回到外面時。羅伯特戴著一頂兔毛帽子,帽檐垂在耳邊,還穿著一件厚實的老式羽絨外套。她覺得這套裝扮對他來說很合適,雖然有些呆板;帽子增強了他那種伐木工的氣質,而厚外套則遮住了他微微隆起的肚子和稍顯疲憊的肩膀。
“不客氣,賣零食的姑娘,”他說,盡管到那時他當然已經知道她的名字了。她以為他會吻她,便做好了躲開並只給他臉頰的準備,但他並沒有吻她的嘴巴,而是輕輕地抓住她的手臂,在額頭上印下一吻,仿佛她是一件珍寶。“用心學習,親愛的,”他說,“我會再見到你的。”
在回宿舍的路上,她感到一種閃閃發亮的輕松感,這是新生暗戀的標志。
假期回家時,他們幾乎不停地發短信,內容不僅僅是玩笑,還有日常的小更新。他們開始互道早安和晚安,當她問他一個問題而他沒有馬上回覆時,她會感到一陣焦急的期盼。她得知羅伯特有兩只貓,分別叫穆和彥,他們還共同編織了一個覆雜的故事:她童年時的貓Pita會給彥發曖昧短信,而在和穆對話時則顯得正式又冷淡,因為她嫉妒穆和彥的關系。
“你為什麽一直在發短信?”瑪戈特的繼父在晚餐時問她,“你在和誰談戀愛嗎?”
“是啊,”瑪戈特笑著說,“他叫羅伯特,我們在電影院認識的。我們墜入愛河了,可能要結婚。”
“嗯,”她的繼父說,“告訴他我們有些問題要問他。”
“我爸媽在問你呢,”瑪戈特發信息道,羅伯特回了一個帶心形眼睛的笑臉表情。
假期結束後,瑪戈特回到校園,迫不及待地想再次見到羅伯特,但他卻出奇地難以見到。“抱歉,這周工作很忙,”他回覆說,“我保證很快會見你。”瑪戈特對此不太滿意,覺得兩人之間的關系似乎已失去了她所希望的主動權。最終,當他提出一起去看電影時,她立刻答應了。
他想看的電影正好在她工作的那家電影院上映,但她建議去城外的大型多廳影院看,那里學生不常去,因為需要開車。羅伯特開著一輛泥濘的白色本田思域來接她,車里的杯架里散落著糖紙。車程中,他比她預想的要安靜得多,幾乎沒有看她一眼。才過了不到五分鐘,她就開始感到極度不自在。
當他們駛上高速時,她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完全可以帶她去某個偏僻的地方侵犯或殺害她——畢竟,她對他的了解幾乎為零。
就在她想到這一點時,他突然說道:“別擔心,我不會殺你的。”她開始懷疑車內的尷尬是否是她自己造成的,因為她表現得有些緊張,就像那種每次約會都擔心自己會被謀殺的女孩。
“沒關系——如果你想殺我,你可以這麽做,”她開玩笑似的說。他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膝蓋。然而,他依舊出奇地沈默,她所有試圖活躍氣氛的努力都徒勞無功。在電影院里,他對售貨員開了一個關於紅藤糖的玩笑,結果氣氛極其尷尬,大家都感到不自在,尤其是瑪戈特。
電影期間,他既沒有牽她的手,也沒有把手臂搭在她肩膀上,所以當他們回到停車場時,她幾乎可以確定他已經對她失去了興趣。她穿著緊身褲和一件運動衫,或許這就是問題所在。當她上車時,他嘲諷地說道:“很高興看到你為我特地打扮了一下。”起初她以為這是個玩笑,但也許她真的冒犯了他,因為看起來不像是認真對待這次約會。而羅伯特穿著卡其褲和紐扣襯衫,顯得正式許多。
“那麽,我們要去喝一杯嗎?”回到車上時,他問道,語氣仿佛是在履行某種勉強的禮節。瑪戈特覺得他顯然在等她說“不”,然後他們就此結束聯系。她感到難過,不是因為她想繼續和他共度時光,而是因為假期時她對他的高期待竟然如此迅速地破滅,似乎不太公平。
“我們可以去喝一杯吧?”她說道。
“如果你願意的話,”他說。
“如果你願意”這句話讓人不悅到極點,她在車里沈默著,直到他戳了戳她的腿,說:“你在鬧什麽情緒?”
“我沒有鬧情緒,”她回答,“我只是有點累。”
“我可以送你回家。”
“不,看完那部電影之後,我需要喝一杯。”盡管那部電影在主流電影院上映,但他選的是一部非常壓抑的關於大屠殺的劇情片,非常不適合作為第一次約會的內容。當他提出看這部電影時,她曾發短信問:“哈哈,你是認真的嗎?”他開玩笑說很抱歉誤判了她的口味,並表示可以帶她去看一部浪漫喜劇。
可現在,當她提起那部電影時,他稍微皺了皺眉頭,瑪戈特腦海中浮現了一個全新的解釋。她想,也許他選擇看這部關於大屠殺的電影是為了給她留下深刻印象,因為他誤以為這樣的“嚴肅”電影會討好一個在藝術影院工作的人。或許,她那句“哈哈你認真的嗎”的短信傷了他的自尊,讓他在她面前感到不自在。這個可能的脆弱面讓她感到心軟,她對他的感覺在這一刻比整晚都更加溫柔。
當他問她想去哪里喝酒時,她說了一個自己常去的地方,但他皺了皺眉,說那是在“學生區”,然後堅持帶她去一個更好的地方。他們去了一個她從未涉足過的地下酒吧,沒有任何標識。門口排著長隊,等候的過程中,她越來越坐立不安,試圖尋找合適的時機說出心中的疑慮,但最終沒有開口。當保安要查她的身份證時,她只是遞了過去。保安幾乎沒怎麽看就冷笑著說:“不行。”然後示意她走到一邊,讓下一批客人進場。
羅伯特已經走在前面,沒有注意到她的窘境。“羅伯特,”她輕聲喊道,但他沒有回頭。最終,一個在旁觀察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瑪戈特,她正尷尬地站在人行道上。
她站在那里,尷尬地看著他走過來。“抱歉!”她說,“這真是太丟人了。”
“你多大了?”他生硬地問。
“我二十歲,”她答道。
“哦,”他說,“我以為你說你年紀更大些。”
“我告訴過你我還是大二學生!”她說。站在酒吧外面,當著一群陌生人的面被拒之門外已經夠羞恥的了,而現在羅伯特看她的眼神,仿佛她做了什麽錯事。
“但你不是說你有——叫什麽來著?間隔年嗎?”他爭辯道,仿佛這是他可以贏的論點。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她無奈地回應,“我就是二十歲。”
眼淚荒唐地湧上了她的眼眶,因為她覺得事情突然變得覆雜和難堪,而她無法理解為什麽這會這麽困難。
但當羅伯特看到她的臉頰開始抽搐時,一種奇妙的變化發生了。他全身的緊張感瞬間消散,站直了身體,用他那熊一般的手臂將她緊緊抱住。“哦,親愛的,”他說,“哦,寶貝,沒事的,一切都好。請別難過。”她讓自己依偎在他懷里,心中湧起了與在7-11外相似的感覺——一種被當成珍寶的感覺,好像他害怕弄壞她似的。他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她笑了,擦掉了眼淚。
“我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因為進不了酒吧而哭了,”她說,“你一定覺得我特別傻。”但從他凝視她的目光中,她知道他並不這麽想;她可以看出自己在他眼中的美麗模樣——在街燈的朦朧光芒下,帶著淚水的笑容,幾片雪花輕輕飄落。
然後他吻了她的嘴唇,是真正的吻;他猛地撲上來,幾乎將舌頭整個倒入她的喉嚨。這是個糟糕的吻,糟糕到她難以置信成年人竟能如此不擅長接吻。但即使如此,它也再次喚起了她對他的那種柔情,讓她覺得,即便他比她年長許多,她還是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當他吻完她後,他堅定地握住她的手,帶她去了另一家酒吧,那里有台球桌、彈球機,地板上撒著鋸末,門口沒有人查驗身份證。在一個角落的卡座里,她看到她大一時的英語助教,一個研究生。
“要不要給你買杯伏特加蘇打水?”羅伯特問她,可能這是個玩笑,調侃大學女生通常喜歡的飲品,盡管她從沒喝過伏特加蘇打水。她確實有點為該點什麽而發愁;在她常去的地方,只在吧台查驗身份證,所以二十一歲或有好假證的學生通常會帶回皮爾森或百威給大家分享。她不確定羅伯特是否會取笑這些品牌,所以她說:“我要一杯啤酒就好。”
酒水和吻的任務都已完成,或許還因為她之前流了淚,羅伯特變得更加放松,漸漸展露出她熟悉的那個機智的短信聊天夥伴。隨著談話的進行,她越來越確定,先前她誤解為對她的憤怒或不滿的情緒,其實是緊張——是擔心她不享受他們的約會。他不斷提及她最初對電影的否定,用玩笑輕描淡寫地帶過,並密切觀察她的反應。他開玩笑說她的品味很高雅,難以取悅,因為她上過很多電影課,盡管他知道她只上過一門暑期電影課。他還笑稱她和藝術電影院的員工們大概會在一起嘲笑去普通電影院看電影的人,那些電影院不提供葡萄酒,甚至還有些電影是IMAX 3D的。
瑪戈特笑著迎合他的調侃,盡管他的話並不完全公平,因為實際上是她建議去16號電影院的。不過現在,她意識到也許這件事也傷了羅伯特的心;她原以為自己表明了原因,只是不想在自己工作的地方約會,但或許他將此看作一種拒絕,懷疑她不願和他一起被人看到。她開始覺得自己理解他了——他是多麽敏感,多麽容易受傷——這讓她對他有了更多的親近感,同時也讓她感到有一種力量,因為一旦她知道如何傷害他,她也就知道如何安撫他。她問了很多關於他喜歡的電影的問題,自嘲著說起自己在藝術電影院里覺得無聊或難懂的電影;她告訴他年長的同事讓她倍感壓力,有時她甚至擔心自己是否足夠聰明,無法形成自己的見解。這種坦誠對他的影響立竿見影,她覺得自己像是在安撫一頭巨大的、警惕的動物,比如一匹馬或一頭熊,巧妙地哄著它來吃她手中的食物。
當她喝到第三杯啤酒時,心里開始浮現出與羅伯特發生性關系的想法。可能會像那個糟糕的吻一樣笨拙和過分,但想象著他有多渴望、多急切地想給她留下好印象,她感到腹部一陣悸動,就像一根皮筋彈在肌膚上那樣清晰而微微刺痛。
當他們喝完這輪酒後,她大膽地說:“我們要不要走了?”他似乎一瞬間有些受傷,仿佛以為她要提前結束這次約會,但她握住他的手,將他拉起。看到他逐漸明白她的意思後那副表情,以及他順從地跟著她走出酒吧的樣子,再次讓她感到那種悸動,甚至他手心的濕潤感也令她隱隱興奮。
一出門,她便再次靠近他,準備接受一個親吻,但他卻出乎意料地只在她嘴唇上輕點了一下。“你喝醉了,”他帶著責備的語氣說道。
“我沒醉,”她說,雖然她確實有點醉意。她將身體貼向他,感覺自己在他面前顯得如此嬌小。他發出一聲顫抖的嘆息,仿佛她是某種過於耀眼和痛苦的存在,而這種感覺也讓她覺得性感,被看作一種無法抗拒的誘惑。
“我要送你回家,小酒鬼,”他說,將她帶到車邊。但一坐進車里,她再次靠向他,輕輕地在他把舌頭伸得太深時微微後退,讓他吻得更柔和,很快她便跨坐在他身上,感覺到他的欲望在褲子里頂著她。每當它在她的重量下移動,他都會發出那種高亢的、幾近女性化的呻吟聲,她忍不住覺得有點誇張。然後他猛地將她推開,啟動了車子。
“在前座接吻,像個青少年似的,”他假裝嫌棄地說,隨即補充道:“我還以為你都二十歲了,不會再玩這種把戲了呢。”
她朝他吐了吐舌頭。“那你想去哪兒?”
“你家?”
“嗯,那個不太行。我有室友。”
“哦,對。你住在宿舍,”他說,仿佛那是她需要道歉的事情。
“那你住哪兒?”她問。
“我住在一棟房子里。”
“我可以……過去嗎?”
“可以。”
那棟房子位於離學校不遠的一個綠意盎然的社區,門口掛著一串溫暖的白色小彩燈。下車前,他帶著一種警告般的語氣說:“提醒一下,我有貓。”
“我知道,”她說,“我們短信聊過它們,記得嗎?”
到了門口,他摸索著鑰匙,時間長得讓人發笑,還在小聲咒罵。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試圖保持氣氛,但這似乎讓他更加慌亂,她於是停了下來。
“好吧,這就是我的家,”他語氣平淡地說,推開了門。
他們進入的房間光線昏暗,擺滿了各種物件,隨著她的眼睛逐漸適應,房間內的物品漸漸顯現出熟悉感。他有兩個大書架,上面擺滿了書;一個黑膠唱片架,一堆桌遊,還有不少藝術作品,或者至少是裝裱過的海報,而不是隨意用圖釘或膠帶貼在墻上的那種。
“我喜歡這里,”她真心實意地說,同時意識到自己心里的情緒是放松。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從未到過某個人的家里做愛;因為她以前只和同齡人約會,總是需要躲避室友。這是第一次,她完全處在另一個人的“領地”上,既新鮮又有點讓人害怕。而羅伯特的家里,至少在大體的分類上,顯示出他對藝術、遊戲、書籍、音樂都有興趣,這讓她感到一種選擇上的安慰。
當她這樣想著時,她發現羅伯特正注視著她,觀察她對房間的反應。仿佛恐懼不願輕易松開她的思緒,她腦中一閃而過一個荒誕的念頭:這房間可能並不是一個正常的房間,而是一個陷阱,專門用來引誘她以為羅伯特是一個和她一樣的人,實際上,其他房間可能都是空的,或是裝滿了恐怖的東西——屍體,綁架受害者,或者鐵鏈。但接著,他開始吻她,把她的包和他們的外套扔到沙發上,急切而笨拙地擁抱她,就像他們第一次接吻時一樣。
臥室並不空,但確實比客廳要簡單些。他沒有床架,只有一張床墊和一個彈簧床墊直接放在地上。梳妝台上有一瓶威士忌,他喝了一口後遞給她,接著跪下來打開筆記本電腦,她一開始沒搞清楚他在幹什麽,直到她意識到他在放音樂。
瑪戈特坐在床上,看著羅伯特脫下他的襯衫,解開皮帶,把褲子褪到腳踝處,才發現他還穿著鞋子,於是笨拙地彎腰解鞋帶。看著他這樣彎著腰,露出毛發覆蓋的厚實肚子,瑪戈特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排斥。然而,要結束她親手推動的進展所需的委婉和技巧,似乎太過覆雜,難以實現。她並不害怕他會強迫她做任何事,而是覺得,如果此時叫停,她會顯得任性又反覆無常,就像在餐廳點了菜,菜一端上來又反悔,要退掉一樣。
她試圖通過喝一口威士忌來壓制內心的不適感,但當他撲在她身上,用那笨拙濕潤的吻吻她,手在她胸前和下身機械地滑動,像在做某種古怪的手勢,她開始覺得呼吸困難,懷疑自己是否還能堅持下去。
從他身下掙脫出來,跨坐在他身上,這樣的姿勢幫助她稍微緩和了一些不適。閉上眼睛,想起他在7-11外輕吻她額頭的場景,也稍微讓她心安一些。她鼓起勇氣,脫掉了自己的上衣。羅伯特伸手抓住她的一只胸部,試圖將它從胸罩中拽出來,但卻只拉出一半卡在罩杯里,然後用拇指和食指揉捏她的乳頭。她感到有些不舒服,於是向前傾,將胸部更貼近他的手。他領會了她的意思,嘗試解開她的胸罩,但解不開。他的無力感讓她想起他在門口找鑰匙時的樣子。最後,他命令似地說:“把那個脫了吧。”她順從地照做了。
他看著她的目光就像她之前見過的那些男孩在她面前時的誇張版,盡管她並沒有多少這樣的經驗——總共只有六個,羅伯特是第七個。他的眼神中帶著驚愕和愚鈍的快樂,就像喝飽了奶的嬰兒。她突然意識到,或許這就是她最喜歡做愛的地方——男人在她面前如此暴露的那一刻。盡管羅伯特年紀更大,顯然見過更多的身體,但他對她的渴望比其他人都要明顯。也許這對他來說,正因為她年輕,所以更加充滿誘惑力。
當他們接吻時,她腦中浮現出一個純粹出於自戀的幻想,甚至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承認:看這個美麗的女孩,她是如此完美,她的身體完美無瑕,一切都無可挑剔。她才二十歲,皮膚光滑如初,我想要她,勝過我曾經想要的任何人。我如此渴望她,以至於可能會因此而死。
她越是想象他對她的渴望,自己也越被點燃,興奮之情隨之高漲,很快他們開始隨著節奏擺動。她伸手探入他的內褲,握住了他的勃起,指尖觸到了一滴濕潤的液體。他又發出那種高亢的、女人般的呻吟聲,她真希望有辦法告訴他別再這樣,但找不到合適的方法。接著,他的手也伸進了她的內褲,發現她已經濕潤時,他明顯放松了。他輕輕地撫摸了她一下,她咬住嘴唇,試圖表演出享受的樣子,但他接下來用力戳了一下,她本能地一縮,他立刻把手抽了回來。“抱歉!”他說。
接著他急切地問:“等一下,你之前……有過嗎?”
那晚的確如此奇怪、前所未有,她一時沖動幾乎想回答“沒有”,但她很快意識到他的意思,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並不打算笑;她很清楚,羅伯特雖然享受溫柔的調侃,但絕不會喜歡被人嘲笑。然而,她忍不住。失去童貞對她來說是一件經過長時間深思熟慮的事,和交往兩年的男友討論了好幾個月,還去了一趟婦科醫生,甚至和媽媽進行了極度尷尬但最終極其有意義的對話。最後,媽媽不僅為她預定了一個小旅館的房間,事後還寫了一張卡片送給她。而想象自己不是經歷了那樣一段覆雜而情感豐富的過程,而是看了一部自以為深刻的大屠殺電影,喝了三杯啤酒,然後來到一個陌生男人的家失去處女之身,實在是太好笑了,她忍不住一直笑下去,盡管這笑聲中帶著一絲歇斯底里的邊緣。
“抱歉,我不知道,”羅伯特冷冷地說。
她立刻止住了笑聲。
“不,我……很感謝你確認一下,”她說,“不過我確實有過性經驗,抱歉剛才笑了。”
“你不用道歉,”他說,但她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他並不真這麽認為。而且他的反應也在她的身下逐漸軟化,這證明了他確實介意。
“對不起,”她又下意識地道歉了一句,接著靈機一動補充道:“我想我只是有點緊張,可能?”
他瞇起眼睛,好像對這個解釋有些懷疑,但這似乎讓他平靜下來。“你不用緊張,”他說,“我們可以慢慢來。”
是啊,慢慢來,她心里想道。接著他再次壓在她身上,親吻她,用整個身體的重量壓住她,她知道自己享受這場“邂逅”的最後機會已經消失了,但她還是決定堅持到結束。當羅伯特脫光了衣服,將一個套子套在半隱在他肚子下方的那東西上時,一股反感的情緒湧上她心頭,這種感覺幾乎讓她想要打破僵局,停下這一切,但就在那時,他又粗魯地將手指戳進她體內,這時她仿佛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自己——赤裸地攤開著,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的手指在她體內,心中的反感逐漸轉化為一種自我厭惡和羞恥,一種帶有變態色彩的羞辱感,竟然還與興奮有些相似。
做愛過程中,他粗暴地將她翻來覆去地擺弄,效率驚人地變換著各種姿勢,把她倒騰來倒騰去,她感覺自己像個玩偶,像在7-11外那樣,但這次不再是個珍貴的玩偶,而像一個橡膠制的、不易破損的道具,僅僅是他腦海中電影的道具而已。當她在他身上時,他拍打她的大腿,說道:“對,對,你喜歡這個吧,”他的語氣讓人搞不清楚這是在提問、陳述還是命令;當他把她翻過來時,他在她耳邊低吼道:“我一直想上一個胸大的女孩。”她不得不把臉埋進枕頭里,以免自己又忍不住笑出來。當他最後在她身上以傳統體位沖刺時,他不斷失去勃起,每次軟下去時他都會咬牙切齒地說:“你讓我硬到不行,”仿佛通過說謊就能讓它成真。最後,他以一種短暫的兔子般快速沖刺,顫抖著、喘息著射了出來,像一棵倒下的樹一樣癱在她身上,而被他壓在身下的瑪戈特心里明亮地想著:這是我一生中做過的最糟糕的決定!她震驚於自己竟然會做出如此荒謬、無法解釋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羅伯特從床上爬起來,雙腿微微彎曲,捏著套子走向浴室,好像生怕它會掉下來似的。瑪戈特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才注意到上面貼滿了夜光小星星和月亮。
羅伯特從浴室回來,站在門口的陰影中。“現在想幹什麽?”他問她。
她腦海中想象自己回答:“我們大概應該一起自殺吧,”然後想象在宇宙的某個地方,存在一個男孩,他會覺得這個時刻既糟糕又好笑,就像她一樣。她幻想著將來某一天會向那個男孩講述這個故事,她會說,“然後他說,‘你讓我硬到不行。’”男孩會痛苦地尖叫,抓住她的腿,說:“哦,天哪,別說了,求你了,我受不了了。”然後他們兩個會緊緊擁抱在一起,笑啊笑——但她知道,不會有那樣的未來,因為根本不存在那樣的男孩,永遠也不會有。
於是她只是聳了聳肩,羅伯特說:“我們可以看個電影。”他走到電腦前,下載了一部電影;她並沒有留意是什麽。出於某種原因,他選了一部帶字幕的電影,而她一直閉著眼睛,所以根本不知道電影內容是什麽。整部電影放映期間,他一直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發,在她的肩膀上輕輕地親吻,好像他完全忘記了十分鐘前他還像在拍某種色情片似的粗暴對待她,低吼著“我一直想上一個胸大的女孩”。
然後,毫無征兆地,他開始談起自己對她的感情。他談到她放假回家那段時間,他有多難熬,不知道她是否會和某個老情人重新聯系。原來在那兩個星期里,在他腦海中上演了一場秘密的內心戲劇,劇中她離開校園,承諾回到他身邊,但在家鄉被高中的男友所吸引。在羅伯特的想象中,那位男友是個粗野、英俊的運動員,不配她,卻因為在她家鄉的地位而對她充滿吸引力。“我真擔心你會做出錯誤的選擇,回來後我們之間會變得不同,”他說,“但我應該更信任你的。”她心里想著,真想告訴他:我的高中男友是同性戀,我們在高中時已經基本確認了,而他在大學里幾次試探後,現在完全明白了。事實上,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認同男性身份;我們在假期里花了不少時間談論他是否要以非二元性別身份出櫃的事情。所以,和他發生關系根本不可能。如果你擔心,你本可以問我;你可以問很多事情。但她什麽也沒說,只是靜靜地躺著,心中充滿了一種憎惡的陰郁氣場,直到羅伯特的聲音漸漸消失。“你還醒著嗎?”他問,她回答說:“嗯,我醒著。”然後他問:“你還好嗎?”
“你到底多大了?”她突然問。
“我三十四歲,”他說,“這有問題嗎?”
她能感覺到他在黑暗中微微顫抖,充滿恐懼。
“沒問題,”她說,“沒什麽大不了的。”
“那就好,”他說,“我本來想和你談談這個問題,但不確定你會如何看待。”他翻過身來,親吻她的額頭,而她感到自己像一只被撒了鹽的蝸牛,在那個吻下慢慢瓦解。
她看了看時鐘,已經快淩晨三點了。“我大概該走了,”她說道。
“真的?”他說,“我還以為你會留宿呢。我做的炒雞蛋特別好吃!”
“謝謝,”她一邊套上緊身褲一邊說,“但我不能。我的室友會擔心的,所以……”
“哦,還得回宿舍啊,”他諷刺地說道。
“是啊,”她說,“因為那就是我住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顯得格外漫長。雪已化成了小雨。他們一路無言,最後羅伯特將收音機調到深夜的NPR頻道。瑪戈特回想起他們去看電影時自己曾擔心他會謀殺她的想法,現在她再次想道,也許他會在這個時候殺了她。
但他沒有。他將她送回了宿舍樓下。“今晚我過得很愉快,”他解開安全帶時說。
“謝謝,”她說,雙手緊握著自己的包,“我也是。”
“我很高興我們終於可以約會了,”他說。
“約會?”她在心里對那個假想的男友說道,“他竟然稱之為約會。”然後他們一起笑得前仰後合。
“好吧,”她說,伸手去開車門,“謝謝你帶我看電影之類的。”
“等一下,”他說,抓住了她的手臂,“過來。”他將她拉回來,再一次用力抱住她,舌頭深深地探入她的喉嚨。“天哪,這一切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她對那個假想的男朋友問道,但那假想的男朋友並未回答。
“晚安,”她說,然後推開車門逃了出去。當她走進房間時,手機上已收到他的短信:沒有文字,只有一堆心形和帶心的笑臉,還有一只莫名其妙的海豚。
她睡了整整十二個小時,醒來後在食堂吃了些華夫餅,然後在Netflix上狂看偵探劇,努力想象一種可能性:羅伯特會在她不用做任何事的情況下自動消失,她可以僅僅靠希望讓他從她的生活中消失。晚飯後,她收到了他發來的下一條信息,這是一條無傷大雅的笑話,還是關於紅藤糖的。她立刻刪除了它,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厭惡感在她全身蔓延,仿佛遠遠超出了羅伯特所做的任何事應得的反應。她告訴自己,至少應該給他發一條“分手”信息,直接“消失”是種不恰當、幼稚且殘忍的做法。而且,如果她試圖斷了聯系,誰知道他要花多長時間才能明白她的意圖?也許他會不斷發信息;也許這些信息永遠不會停止。
她開始起草一條信息——“謝謝你給我一個美好的夜晚,但我現在不想談戀愛”——但她不斷猶豫和道歉,試圖堵住她腦中想象中他可能抓住的漏洞(“沒關系,我也不想談戀愛,隨便聊聊就好!”),結果信息越寫越長,最終變得難以發送。與此同時,他的信息接二連三地到來,雖然沒有說什麽關鍵內容,但每條都顯得比上一條更加真誠。她腦海中浮現出羅伯特躺在那張沒有床架的床上,小心翼翼地斟酌每一條信息的樣子。她記得他曾多次提起他的貓,但她在他家時卻沒有見到任何貓,不禁懷疑他是不是編造的。
接下來的幾天,她時不時會陷入一種灰暗的、恍惚的情緒中,覺得自己似乎在懷念什麽,隨後意識到,自己懷念的其實是短信中的羅伯特,而不是現實中的他。
“嘿,看來你最近很忙啊?”三天後,他們發生關系後,羅伯特終於寫道。這是個絕佳的機會,她可以趁機發出那條半寫好的“分手”信息,但她卻回了一句:“哈哈,對啊,最近有點忙”以及“我會盡快聯系你。”她隨即在心里問自己,我為什麽要這麽做?但她真的不知道。
“直接告訴他你不感興趣!”瑪戈特的室友塔瑪拉在瑪戈特坐在床上花了一個小時糾結該怎麽回覆時喊道。
“我得說得詳細點吧。我們發生過關系,”瑪戈特說。
“真的需要嗎?”塔瑪拉反問,“你確定?”
“他還算是個好人,多少有點吧。”瑪戈特說,自己也不確定是否真這麽想。然後,塔瑪拉突然沖上前,一把搶過瑪戈特的手機,迅速在屏幕上飛快地敲下字母。塔瑪拉將手機扔回床上,瑪戈特手忙腳亂地抓過來看,看到塔瑪拉寫道:“嗨,我對你沒興趣,別再發信息給我了。”
“天哪!”瑪戈特覺得一陣窒息,呼吸困難。
“怎麽了?”塔瑪拉理直氣壯地說,“這有什麽大不了的?這不是事實嗎?”
但她們都知道這確實是個大問題,瑪戈特的胃里翻騰起一股恐懼,緊張到幾乎要嘔吐。她想象羅伯特拿起手機,看到那條信息後,仿佛玻璃般碎裂成無數片。
“冷靜點,我們出去喝一杯,”塔瑪拉說。於是她們去了酒吧,共享了一大杯啤酒,手機就放在她們之間的桌子上。她們試圖無視它,但當手機響起收到信息的提示音時,兩人都尖叫起來,緊緊抓住對方的手臂。
“我不敢看,你來讀吧。”瑪戈特推開手機,“這是你寫的,你負責。”
但信息上只寫著:“好的,瑪戈特,聽到這個消息我很難過。我希望我沒有做任何讓你不開心的事情。你是個好女孩,我真的很享受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如果你改變主意,請告訴我。”
瑪戈特無力地趴在桌上,把頭埋在雙手之間。她感覺就像一只吸飽了她血液的水蛭終於從她身上掉了下來,留下一個又青又痛的瘢痕。她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或許她對羅伯特不公平,畢竟他其實並沒有做錯什麽,除了喜歡她、在床上表現糟糕,可能還謊稱有貓——但或許貓只是待在其他房間。
一個月後,她在學生區的酒吧里看見了羅伯特——就是他們第一次約會時她提議去的那家酒吧。他獨自坐在後面的桌子旁,既沒有看書,也沒有看手機,只是沈默地靠著,手里拿著酒杯,顯得有些落寞。她抓住與她同行的朋友,一個叫阿爾伯特的男生。“天哪,是他,”她小聲說道,“那個電影院認識的家夥!”阿爾伯特已經聽過她講述的這個故事的某個版本,雖然不是全部真相;她的許多朋友也都聽過。阿爾伯特站到她前面,擋住羅伯特的視線,兩人迅速走回朋友們的桌子旁。當瑪戈特告訴大家羅伯特在這里時,所有人都震驚地叫了起來,然後他們像護衛隊一樣將她圍住,護送她離開酒吧。事情鬧得這麽誇張,以至於她自己都在懷疑是否過於刻薄,但同時她也確實感到一陣惡心和恐懼。
那天晚上,她和塔瑪拉蜷縮在床上,手機的光芒像營火一樣映在她們的臉上。瑪戈特讀著接連不斷傳來的信息:
“嗨,瑪戈特,今晚在酒吧看見你了。我知道你說過不讓我再發信息,但我只是想說,你看起來真的很漂亮。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我知道不該這麽說,但我真的很想你”
“嘿,也許我沒有資格問這個,但我只是希望你能告訴我,我做措了什麽”
“*錯”
“我感覺我們之間有真實的聯系,你不覺得嗎”
“也許我是太老了,或者你喜歡上了別人”
“今晚和你在一起的那個男生是你男朋友嗎”
“???”
“還是他只是你隨便上床的對象”
“抱歉”
“當我問你是不是處女時你笑了,是因為你和很多人都上過床嗎”
“你現在在和那個男生上床嗎”
“你在和他上床嗎”
“你在嗎”
“你在嗎”
“你在嗎”
“回答我”
“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