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客》短篇小說 | 李翊雲《技法與脾性》

康德格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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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晨,診室里只有莉蓮一個病人。自從芬頓醫生開始收取年費後,候診室不再像從前那樣擁擠。「禮賓醫療」聽起來像「手工定制巧克力」,本不是莉蓮會主動選擇的服務,但她還是留在了診所。換新醫生需要打電話預約、面對陌生面孔、填寫病史表格——即便對五十一歲的健康人來說,這也足夠麻煩。或許可以略過兩次流產(謝天謝地,並非所有經歷都會留下痕跡),但兩次分娩呢?第二次還是剖腹產。診室里總免不了寒暄,話題常常繞到孩子身上。

費點錢就能省去撒謊或解釋的麻煩,這很劃算。莉蓮不介意說實話,但真相有時會嚇到人——用她的話說,像撞見了鬼。

新來的護士叫蒂娜,看來艾琳退休了。過去幾年,艾琳總說要去克萊爾郡看看祖輩移民前住過的地方。這個退休計劃成了反覆提起的話題,在熒光燈照亮的診室里,莉蓮眼前常浮現出海岸峭壁、城堡廢墟和鄉間小徑,裹挾著某種野性而詩意的蒼涼。她懷疑艾琳是否對每個病人都說起那個村莊。莉蓮去過愛爾蘭許多次,卻從未踏足克萊爾郡。而艾琳自己,其實也沒去過。

五十多歲的蒂娜不愛閒聊。她注視莉蓮的方式很特別,讓人想起伊麗莎白·鮑恩某部小說里對特工的描述——「雙眼同時發力」。這聯想或許不公,蒂娜當然能用兩只眼睛直勾勾盯著患者的臉,她既不是獨眼巨人,也沒患外斜視。

右臂抽不出血。蒂娜嘆氣:「不行,」她說,「抽不到。」

「奇怪,我早上喝了很多水。」莉蓮說。這話毫無意義,此刻結果才是唯一重要的。

「還不夠。」蒂娜換到左臂,這次成功了。

過去艾琳抽血時,她的雙臂靜脈都很配合。莉蓮正想說點什麽——比如手臂居然會突然鬧脾氣——但蒂娜豎起手指:「聽,保持安靜就能聽見。」

聽見什麽?

「血流的聲音。」蒂娜朝采血管點點頭。

莉蓮屏住呼吸。寂靜中,她默默記下護士的樣貌:薰衣草色指甲油,濃密的齊肩黑發,翠綠眼影和桃紅腮紅襯得棱角分明的臉龐愈發冷峻。她習慣用左手開合試管蓋,右手背上有顆痣。艾琳的面容已從記憶中淡去,但艾琳從未讓病人聽自己的血流入試管。沒有護士這麽做過。

或許蒂娜喜歡從工作中尋找非常規的美感,莉蓮試著寬容地想。但這種寬容是冰冷的,源於她自知能像變色龍般從容應對:她可以熱情回應艾琳的閒聊,也能用漠然匹配蒂娜的沈默。不知蒂娜是否讓所有病人都聽血流聲?大概不會。總有人會投訴,禮賓醫療也不例外。

六支大試管、三支小試管的采血時間里,她們靜坐無言。只有一次,莉蓮覺得自己聽到了血流聲。若要描述那聲音,卻找不到詞語。莉蓮是作家,但語言終有極限。有次在動物園,她和孩子們受邀撫摸蟒蛇。盡管害怕爬行動物,她還是為孩子們鼓起勇氣,用手指輕觸蛇背。那種觸感不同於觸碰任何生物或死物,無法言說。有些體驗專屬於親歷者。

蒂娜解開止血帶,端著試管離開。此刻兩個念頭閃過莉蓮腦海:若在偵探小說里,她能準確描述蒂娜的特征;而蒂娜這般令人過目不忘的角色,絕不會是兇手,只能是障眼法。

現實中護士偽裝兇手的概率微乎其微,莉蓮知道自己只是懸疑小說讀多了。那些書總給日常瑣事強加深意,就像美術館里她總最先注意畫中的天空——畫家們定是希望觀者如此,用技法和感知將蒼穹繪成獨家風景。現實中的天空只是她觀察金縷梅、垂枝櫻、秋葉與冰棱的背景幕布。她警惕托爾斯泰式的隱喻,不願給本屬眾人的遼闊賦予超驗意義。

七年前長子奧斯卡去世三個月後,莉蓮開始找芬頓醫生看病。初次見面時,醫生專業地處理了這條信息。詢問情緒狀況時,莉蓮用站立與躺臥的時間比開了個玩笑。玩笑是她失控淚水的替代品,但芬頓醫生既沒笑,也沒追問空洞笑聲背後的真相,只是記下心理醫生的聯系方式,轉而關注莉蓮的身體——她想,肉體至少能提供具體慰藉:小病可治,大病轉診。

當次子裘德也選擇離世時,芬頓醫生的反應卻讓她意外。那是裘德走後的第四周,莉蓮因園藝小事故就診:無名指被玫瑰刺紮傷,引發局部劇痛。

芬頓醫生解釋,刺傷處位於兩關節間的封閉空間,像小型培養皿。「像離心管。」莉蓮忍不住糾正。作家的職業病就是總想潤色比喻。醫生瞥她一眼說沒錯,細菌在此繁殖會導致劇痛,但用抗生素就能解決。洗手準備結束診療時,醫生問起整體健康狀況。莉蓮猶豫著說,有件與感染無關的事需要告知。

這次她沒開玩笑,用最簡潔的話陳述:裘德效仿哥哥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芬頓醫生臉色驟變,莉蓮生怕她暈倒,忙扶她坐下。這是莉蓮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目睹他人對裘德死訊的即時反應。除了兩位密友,其他人都是通過郵件、短信或電話得知——並非她親口告知。醫生的眼淚讓莉蓮覺得自己耍了不公正的把戲:她本該在帶著刺傷來診所前就發郵件通知。

莉蓮選擇芬頓醫生,是因為她務實的生活觀。「我的職責」——體檢時常說——「是盡可能延長你的健康。等到最後時刻,希望你能迅速離開,不要久病纏身。」第一次聽到這話時,醫生用筆在空中劃出平直線條又突然墜落。莉蓮笑了,醫生卻保持嚴肅,只點頭確認她聽懂了。

等芬頓醫生止住眼淚,她握著莉蓮的雙手問近況。此刻醫生既不嚴肅也不冷靜,莉蓮用精心打磨的回答說:「我的生活永遠不會好了,但我還行。」

「可是為什麽……他……你知道原因嗎?」

多數人沒機會當面問出這個「為什麽」,盡管這定是所有人的第一反應。「『為什麽』不該由我來問,」莉蓮說,「我接受裘德的選擇。」

「您一定是聖人!」

這聲驚嘆令人費解。什麽聖人?屬哪門宗教?莉蓮不是聖人——單是想到這稱呼就讓她覺得人生比現實更荒蕪十倍。她也不是冷血怪物,盡管有人這麽認為。不然怎麽解釋同一家庭兩個孩子都選擇自殺?面對不可理喻之事,人們需要最平庸的答案來獲得安全感。不自認怪物的人,唯有將災難解釋為因果報應才能安心。「人們這麽想很正常。」她曾多次對心理醫生說,某次倫敦文學晚宴上,也對一位熟人提起。

上次見到鄰座的伊梅爾達還是十年前,那時孩子們都活著。但對某些人,閒聊反而是冒犯。伊梅爾達沈吟道:「環顧四周,」她示意滿廳享用晚餐的華服賓客,「這里多數人沒經歷過你這樣的苦難。所以普通人難免會想:天啊,這對父母肯定是怪物。」

莉蓮覺得這話令人安慰。他人的有色眼鏡無法讓她的世界更暗或更亮。她寧願和看清世界本相的人交談,因為這樣的人才能看清真實的她。「我常想起艾維·康普頓-伯內特。」莉蓮說。她知道伊梅爾達明白這個典故:艾維的兩個妹妹在1917年聖誕節自殺,而她們並非家族中唯一早逝的孩子。

「一百年前,年輕人死亡更常見。」伊梅爾達說,「但這想法幫不了你。」

「確實。」

「希望你不覺得需要為此自責。」

「哦,我不自責,」莉蓮說,「生活已經替我做了這件事。」

蒂娜回來做更多檢查。雖不健談,卻能用重嘆、急喘或劇烈搖頭傳達評判。莉蓮由此得知自己立體視覺測試不佳,握力未達最佳——蒂娜提醒這與癡呆癥發病相關,盡管她並不需要這種提醒。

正要開始聽力測試時,蒂娜突然指向衣架上的羽絨服:「看這里。」後背有道半英寸的裂口,絨羽即將溢出。

「哦。」莉蓮面無表情。戰栗感襲來,不是因為這件外套,而是想起十二歲那件。那年她開始在北京擠公交上下學,單程一小時。大都市的公共交通是催熟童年的捷徑。少女學會提防男人越界的手腳,但真正讓世界之惡顯形的,是某個冬夜。陌生人用剃刀劃破她羽絨服後背,十字交錯的裂口渾然未覺。下車後羽毛隨風飄散,街燈染成金橘色。路人驚呼,人群圍攏:比受災更難堪的是被陌生人審視。有人責備她粗心,有人計算這件1985年的昂貴冬衣會給父母帶來多大負擔,某位熟人質疑她何必長途跋涉讀名校。數十年後回望,這一幕恍若藍胡子童話,充滿警示而非美好結局。這則寓言寓意何在?莉蓮後來明白:當厄運降臨,人們需要相信受害者必有錯處——否則如何在這荒誕世界獲得安全感?

蒂娜似乎被莉蓮的漠然觸怒,咂舌取來創可貼。「失禮了。」未等同意就貼上裂口。

薰衣草色指甲撫平創可貼時,莉蓮想起帕特里夏·海史密斯的場景——或是她記混了,因為後來想不起具體出自哪本雷普利小說:湯姆移屍林間時折斷幼枝,焚屍時溫柔撫樹致歉。

羽絨服不覺傷痛,樹木不哀斷枝,流入試管的血液不求觀眾,玫瑰刺無惡意只是盲目頑固。莉蓮想,若清算世間萬物,大多都是無情的:不能或不願感受,但這有何差別?無情世界或許比充斥著狹隘、暴烈、怯懦或扭曲情感的世界少些可怕。

記憶常浮現一對雙胞胎。小學時莉蓮與她們交好。這家人住在報紙糊窗的棚屋,磚炕占據大半空間。雙胞胎莫名養著刺猬,某次邀莉蓮探訪。兄長外出,父母務工。昏暗房間讓她想起新學的「中世紀」一詞。事實上,姐妹在校被視為落後分子:不識字,衛生檢查總不及格,指甲污黑,掏不出幹凈手帕。

刺猬住在紙箱里(為何從不逃跑?莉蓮後來常想)。小生物無名無姓,粉鼻抽動,灰刺不紮人反惹癢。姐妹展示絕活:掌心撒鹽。刺猬舔食後咳嗽,聲若老叟。莉蓮驚惶四顧,引得姐妹發笑:她也被耍了。

莉蓮賠笑。這算孩子的寒暄嗎?當情緒太強烈時,是否該用笑聲掩飾?是否自此養成用玩笑代替眼淚的習慣?

數周後,母女三人死於寒夜煤氣中毒。父與兩子幸存。無人提及刺猬。當雙胞胎面容姓名俱忘,莉蓮仍記著那生物。她算敏感,因刺猬咳聲令其痛苦;也算無情,因未悼亡友。或許真正糾纏人的是徒勞,而非痛苦、屈辱或死亡。除非偷走刺猬,她無力阻止女孩們從無助中獲取冷酷歡愉,正如世界未曾拯救她們。或許該告訴伊梅爾達:不是孩童之死變少了,而是世界更擅用紛擾掩蓋徒勞。

聽力測試時,蒂娜首次露出讚許:「天,你聽力真好。」直盯莉蓮雙眼似要逼她反駁。或許自己過度解讀了,莉蓮想,就像托爾斯泰賦予奧斯特利茨天空深意,畫家將目擊之景永存畫布。

莉蓮含糊應了一聲。她不介意艾琳的閒聊,因為這些對話既不需要情感投入也不費神。蒂娜卻要她刻意裝傻——這很費勁。假裝可能是一種另類的理解,或是拒絕理解的方式。

大約十五年前,莉蓮去過紐約上州。她曾把那里視為納博科夫式的地方,但最近一次旅行發現那里更像MAGA支持者的地盤。當時邀請她的文學機構安排了機場到小鎮的接送服務,車程兩小時。來接她的男人自稱諾亞。

成為被動聽眾對莉蓮來說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不熟悉她的人總誤以為她是個耐心的傾聽者,把沈默當作專注,把她為轉移話題而提的問題視為鼓勵。在舊金山一次籌款晚宴上,一位神情憂郁的女人走過來說:「如果我母親有您這樣的事業,就不會自殺了」,這個開場白迫使莉蓮聽完冗長敘述並給出得體回應。還有一次,某人的研究生助理用獨白把她困在辦公室四十五分鐘,期間她沒說一句話。事後那個年輕人驚嘆:「您太棒了,我該在小說里加個聰明的日本女人角色!」另有一位紐約理發師——擁有母國神學碩士學位的移民——邊剪發邊大談宗教、哲學和信仰掙紮,持續了將近兩年。

人們總愛向陌生人傾訴自己,這讓莉蓮覺得不可思議。無論經歷豐富與否,很少有人覺得自己活得貧乏;他們肯定認為自己的人生經歷多到無處安放——否則為什麽要堅持向她講述?只有艾維·康普頓-伯內特這樣的人,在撫養的弟弟妹妹去世後會說:「我的人生平淡無奇,沒什麽可說的。」

人們有時冒昧有時乏味,但通常兩者兼具。雖然莉蓮向朋友抱怨過這種情況,但她知道自己也有責任。是因為她太被動、太禮貌、太善解人意嗎?還是因為她太好奇以至於無法拒絕任何故事——無論好壞平庸?又或者,她根本不在乎自己被別人的誤解綁架?

這次紐約上州之旅本可能成為這類俗套經歷。旅途中,莉蓮無意間收集了許多司機故事:波士頓愛爾蘭裔男人為擺脫「天主教負罪感」一路西行到太平洋;波多黎各少年因青春期發胖斷送賽馬夢;賓夕法尼亞祖父細數七個孫輩的天賦怪癖聽得她犯困;還有許多陌生人的厄運與夢想。莉蓮常想這些故事是否對每個乘客都重覆。

得到莉蓮偶爾的禮貌回應後,諾亞果然開始不停說話:談他之前擔任學區督察的工作;兩年前繼承父親的禮賓車隊;曾祖父移民前的中歐村莊;每隔一年在歐美兩地輪流舉行的家族聚會——最近一次有二百五十人參加;讀高中的小兒子和讀大學的兩個大孩子;最愛去的韋格曼斯超市和最喜歡的有機烤雞。人們這種不倦的自我講述欲,讓莉蓮覺得好笑又無奈。

諾亞突然轉換話題,問莉蓮是否聽說過當地少女被囚禁在農舍地窖七年的案件。「馬上要經過那里,」他說,「可以繞道讓你看看房子。」

莉蓮說不用,諾亞堅持說很方便。只需偏離主路兩分鐘,他會加速確保準時到達。車里的空氣突然變得異樣。莉蓮保持面無表情,假裝沒注意諾亞通過後視鏡觀察她,聽他繪聲繪色描述綁架細節、地窖歲月和最終逃脫。

諾亞雖沒犯罪,但當他拐下公路開上土路時,和罪犯有何異?據他說空置多年的農舍立在初春的蕭瑟中,白漆剝落,黑窗空洞。諾亞讓引擎保持怠速,指出屋後通往鄰家農場的小路。他說女孩抓住機會逃脫時,就是赤身裸體沿著這條路跑的,描述得仿佛他親眼目睹。

或許諾亞和帕特里夏·海史密斯沒什麽不同——沒殺過人卻從虛構謀殺中獲得刺激。他沈迷於描述血腥細節,無非仗著自己安全自由,而莉蓮只能坐著聽。

事後,莉蓮一直在想:在農舍前面無表情是否正確?回到公路後她閉眼假寐。諾亞的動機——既怯懦又無恥——顯而易見,但沒必要讓他知道自己被看穿。她的理解正是他渴望的:要讓她的想象被他的想象框住;要獨占她的注意力和情感。

到達酒店後,諾亞幫忙卸行李並祝她旅途愉快。直到那時莉蓮才知道這段車程會如何結束。在小說里,農舍和酒店之間可以有無數可能:海史密斯會導向某個結局,鮑恩選擇另一條路,康普頓-伯內特則另辟蹊徑。但莉蓮知道現實生活無法操縱時間線來制造戲劇或化解危機。當孩子死去,當第二個孩子死去,母親只能等待每一天到來,再發現那天的意義。

有的作家靠技法,有的靠脾性。但每位作家都有固定風格——海史密斯永遠是海史密斯。生活才是更出色的講故事者,它沒有技法卻有難以預測的脾性,永遠出人意料。

蒂娜回到診室時,莉蓮正躺在檢查台上,除內褲和用手攏住的袍子外一絲不掛——因為蒂娜警告過不能系腰帶。蒂娜連接心電圖儀,在腳踝綁上血壓袖帶,兩次問她今早是否塗過潤膚露。

莉蓮閉上眼睛。在兇殺懸疑故事里,蒂娜可能給她注射毒藥或直接打暈,但現實不是小說。無論蒂娜今天的不滿還是諾亞曾經的妄想,都只是廣闊現實中的碎片。它們改變不了平凡人生,也很少有人能或願意改變。

檢查結束後,蒂娜小心撕下電極貼片。聽聞心臟沒問題,莉蓮閉著眼睛點點頭。房間突然安靜下來,好像蒂娜已經離開。睜開眼睛時,蒂娜正站在檢查台旁,黑發襯托著沒有表情的臉,雙眼直盯著她:「你有孩子嗎?」

後來莉蓮會打電話給父親是醫生的朋友,確認這個問題的確不合常規。後來她會懷疑芬頓醫生的病歷里是否記錄了奧斯卡和裘德的死訊,蒂娜是否覺得這個問題意義重大。當然這只是猜測——這次她反常地不想知道真相。

但此刻躺在檢查台上仰視蒂娜,莉蓮毫不猶豫地回答:「沒有。」

蒂娜點頭:「我也沒有。」

這句話里明確的悲傷讓莉蓮吃驚。蒂娜是說沒有孩子是人生缺憾嗎?還是期待莉蓮說「我有過兩個兒子,都死了」,然後接上「我也失去過孩子」?

莉蓮永遠不會知道蒂娜的悲傷從何而來。離開診所時她沒有向芬頓醫生提及異常,就像多年前沒有向文學機構投訴諾亞。諾亞和蒂娜會留在記憶里,就像那對雙胞胎姐妹,但不會像刺猬的咳嗽聲、背後飄散的羽毛或孩子們的生死那樣糾纏她。如果奧斯卡和裘德還活著,莉蓮對蒂娜的態度或許不同:可能會提問,可能會引發故事,甚至可能編個更覆雜的故事,把諾亞寫成反派。但現在她的注意力有限,情感更加挑剔。她不想理解蒂娜或諾亞,因為理解不是他們應得的。♦

發表於《紐約客》2025年3月17日刊,原文鏈接為

https://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25/03/17/techniques-and-idiosyncrasies-fiction-yiyun-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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